敦煌是甘肃西部的一个小县,戈壁沙漠包围着面积不大的数块绿洲。1900年,王圆禄在县城东南25公里的莫高窟发现了藏经洞(今编号第17窟),其中藏有6万多件中古时期的写本文献、绢画文物等。由于这些文物很快流散全世界各地,因此形成了一门具有国际影响的学问“敦煌学”。而斯坦因、伯希和这些外国盗宝者,不仅劫取了大量的藏经洞文物,而且对莫高窟的石窟造像壁画等也进行了初步考察。国学大师王国维称为近代四大发现之一的“敦煌学”,其内容就主要包括石窟艺术和经书文献。1930年,陈寅恪著文称“敦煌学者,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也”。大约从这个时期开始,敦煌学越来越被国人所重视。1941年春,张大千携妻子奔赴莫高窟,给洞窟编号,临摹壁画,正式开启了巴蜀学人参与敦煌学开发与研究之序幕。从此以后,巴蜀与敦煌学便有了千丝万屡的关系。
张大千在敦煌的临摹活动引起了当时朝野上下对莫高窟的重视,促成了民国政府设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张大千在重庆举办的“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又极大地刺激了巴蜀学子对敦煌艺术的向往。抗日战争胜利后,敦煌文物的第一批保护者和石窟艺术研究者以四川籍艺术青年为主,他们潜心大漠数十年,形成了敦煌学研究史上著名的“川派”,我们可以举一长串人名:段文杰、史韦湘、欧阳琳、孙儒亻间(合并)、李其琼、李永宁、刘玉权,他们把全部精力和生命献给了敦煌学事业,我们要向他们致敬!在敦煌学发展的100年中,四川一直是敦煌学研究和人才培养的重镇,以任半塘、王利器、王文才、龙晦、项楚等为代表的学者,以他们卓越的学术成就,为中国敦煌学做出了巨大成就。
敦煌学与巴蜀的关系,源于古代敦煌与巴蜀文化交流。汉唐以来盛极一时的丝绸之路,主要线路是长安经陇东进入河西走廊,经敦煌进入西域。中国历史上,这条线路经常因为战争而中断,尤其南北朝时期,唐代安史之乱直到五代时期。但正是这个时期,从敦煌经扁都口进入西宁,绕松潘到成都的线路,成为一段时期中西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敦煌文献中留下了大量的敦煌与巴蜀之间的交流资料,为我们了解古代这条丝绸之路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敦煌文献中最优秀的文学作品无疑是韦庄《秦妇吟》,这篇作品就是从西蜀传到敦煌的。敦煌文献中保存了不少禅月大师贯休的作品,也是从西蜀传来的。敦煌出土文学中对中国文学史影响最大的是“变文”,它是连接魏晋志人志怪小说到宋元说唱文学的桥梁。郑振铎说:变文发现的重大意义,在于它是古代文学和近代文学之间的连锁;没有变文,中国文学史的诸多重大问题就不能解释。但“变文”最早出现在哪里,至今仍是学术难题。有大量的材料证明,变文与蜀地关系最为密切。据《太平广记》引《谭宾录》的材料,唐代安史之乱以前“转变”(转唱变文)就已在蜀地民间广为流行,成为广大民众喜好的娱乐活动。又据《高力士外传》记载唐玄宗从蜀地回到长安,就以从蜀地带回的“转变”作为娱乐的形式之一。现存唐诗中关于“转变”的作品,几乎都和蜀地、蜀女有关。吉师老有《看蜀女转昭君变》,这位来自锦江边的女子,讲的正是王昭君变文。来自巴地的李远写有《转变人》:“绮城春雨洒轻埃,同看萧娘抱变来。时世险妆偏窈窕,风流新画独徘徊。场边公子车舆合,帐里明妃锦绣开。休向巫山觅云雨,石幢陂下是阳台。”他所描写的情景,当是巴蜀演唱昭君故事的情况。李贺《许公子郑姬歌》:“长翻蜀纸卷《明君》,转角含悲破碧云。”演唱者是“郑姬”不是“蜀女”,但她用的画图是“蜀纸”制成的,说明其传自蜀地。这些诗中所写的王昭君变文,恰好还保存在敦煌遗书中。说明敦煌变文的代表《王昭君变文》就是由蜀地传入敦煌,再经过敦煌艺人的改写。P.2292《维摩诘经讲经文》题记明确记载产自蜀地:“广政十年八月九日在西川静真禅院写此第廿卷文书,恰遇抵黑,不知何时得到乡地去。”后蜀广政元年,为公元947年。该卷写于后蜀西川静真禅院,后流传到敦煌。
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道教话本《叶净能诗》见于敦煌写本。本篇写叶净能的无边法术,“上应天门,下通地理”,对于天下鬼神,“要呼便呼,要使便使”,“绝古超今,化穷无极”,因而叙述了一系列奇异的故事。通篇为散说,结尾有韵语哭辞,与宋元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相类。本篇的编者虽不可确考,但所叙叶净能十馀则故事中有一则唐明皇“剑南观灯”值得关注。“明皇观灯”屡见于唐以来史籍,但除一处作“广陵观灯”,其馀均作“凉州观灯”(参《敦煌变文集》该篇校记)。而唯独《叶净能诗》作“剑南观灯”。唐安史之乱后,广陵陷贼,凉州亦很快为吐番乘机攻占,遭到根本性的破坏,再也没有往日“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岑参诗)的盛况。把“凉州观灯”改为“剑南观灯”,说明话本的改编者最有可能是蜀地道士。由此可见,蜀地与敦煌文学的关系至为密切。而敦煌写本中的佛经传自蜀地或者根据蜀地印本抄录而成者,更不在少数。当年敦煌人用的黄历也多传自蜀地。这样的材料在敦煌遗书还有不少。
2016年12月27日,在成都博物馆开展的“丝路之魂敦煌艺术大展暨天府之国与丝绸之路文物特展”,又一次把敦煌和巴蜀联系在了一起。感怀敦煌与巴蜀之今昔,令人浮想联翩。
作者简介:伏俊琏,男,汉族,1960年11月出生,西北师范大学国学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副所长,敦煌语言文学研究方向学术带头人,著名敦煌学家、汉魏六朝文学研究专家。曾任西北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副所长、中文系主任、文学院副院长,社科处副处长,西北师大省级重点学科“中国语言文字”一级学科负责人,“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点创建人、学科带头人。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辞赋学会副会长,甘肃敦煌学会副会长。现为西华师范大学国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主持2006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敦煌文学研究编年史》、2008年度教育部重大攻关项目《百年敦煌学研究》子项目《百年敦煌文学研究》等。在《文学遗产》、《文艺研究》、《文献》、《南京大学学报》等刊物上发表文章一百余篇。出版《敦煌文学文献丛稿》(中华书局)、《俗赋研究》(中华书局)、《先秦文学与文献考论》(上海古籍出版社)、《敦煌赋校注》(甘肃人民出版社)等著作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