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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帅:让摄影机和我的内心贴得最近
发布时间:2015年05月28日 09:40 来源: 中国艺术报
作者: 张悦

“我一直让摄影机和我的内心贴得最近”

——导演王小帅谈影片《闯入者》

  《闯入者》是王小帅的第12部电影,“一个导演,不需要观众为他个人的情怀或情结买单,也不需要和观众解释他因为这部电影付出或获得了什么,他只需要提供给观众一部好看、有趣、能够一直吸引他们并且有回味的电影”。王小帅自认为做到了,是观众的好口碑,给了他信心。但自4月30日公映以来,口碑上乘却在排片上遭遇碾压,他发表的公开信悲情溢于言表,并呼吁观众“请你挺我!”让“郁闷”的王小帅导演宽慰一些的是,事态有了一些变化:5月8日,“上影发行”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条题为“上影力挺”的信息,称“中国电影需要《闯入者》”。上海电影集团“上影发行”承诺:“在5月12日美国大片《复仇者联盟2》上映期间,保证《闯入者》的合理排映空间,确保观众能欣赏到这部国产佳作。”此前,万达院线已增加了《闯入者》的排映空间。

  《闯入者》所引发的话题,已经引起了创作界、投资界,包括发行、院线、甚至观众的全面关注。所谓“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的意义也绝不是噱头式“吵吵”那么简单,正如王小帅强调的“现实题材或中国故事的创作,其实是一种品牌和文化,应该坚持和保护”。这个时代还需要《闯入者》吗?值得探讨的还有很多,让我们从艺术本体出发,听听王小帅十年创作“生命三部曲”的心声。


  问:看完《闯入者》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您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空当中去拍电影?

  王小帅:说到一个时空,在这样的时代、空间、时间、流行话语的趋势下,其实我们忽略了身边的很多东西,以及现实中需要关心的人和物。这种忽略一直在发生,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大狂潮里面。我是不喜欢生活在人潮、热闹之中,我觉得这样人会不够冷静,所以我到处漂泊,始终生活在人群外面。这样我就会看到人群里面的一些问题。我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如果不做的话我内心很不安。自从当上导演有机会拍电影之后,我一直让摄影机和我的内心一定要贴得最近,如果摄影机脱离我的内心,作为我谋生的手段,就愧对了摄影机。很简单,人们不做的我一定要做,越不关心的我一定要关心,所以不管时间、空间,我只做我应该做的。

  问:从《青红》到《闯入者》,能够感觉出来不管是犯罪的人还是无辜的人,您的镜头里是有爱的,对每一个人都有特别深的爱,比如《闯入者》里,每一个即使看起来不那么好的人也不觉得讨厌,每一个人物都是让你感同身受的。你为什么对一个即使有罪的人也用爱的眼光看他?

  王小帅:坏人和好人对立的是戏剧作品,不是人生作品。人生作品里,随着时间、历史、空间变化你碰到的人,概念都会发生变化,你会把他当成一个人,这个人处在强权的时候展现的样子,你会觉得跟你不一样;但是如果换一个环境,到普通场合里他又是一个人,这个人的本性没有好坏区分。这也跟我个人有关系,我就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人,我看不见坏人,如果我碰到了很古怪的事情发生,我也不知道他是以坏人的行事方式对我,所以我眼中每个人都是好人,都是一样的生命,放在一个纯粹的人的角度来看,我的眼睛看到的都是这样。

  问:您电影中的表现手法不像一些导演会用哗众取宠的技巧或者特意用浮夸的方式,您就是用特别平实平淡的手法。

  王小帅:我对现实的残暴有一种躲避,不想拍,但是我知道它在那儿。我到现在为止,最害怕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哭,特别是父亲和母亲,他们一要哭了,我就赶快“投降”,我承受不住他们的哭,所以我就会躲避。我对这种直接的戏剧冲突是天然的躲避,对直接的暴力也会躲避,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里,感知到的很多暴力,其实都没有直接看到,而是在媒介上传播的。我不愿意去展示这些残暴,所以用这种方法躲开,让这个人在我心里留下一个希望。

  问:您拍这部影片最大的困惑是什么?

  王小帅:你如果拍一个电影,没有跟着自己真正的心愿去做,那我在床上数钱的时候心会很不安。如果在这两者之间选择的话,我还是选择去做特别值得做的事情,但前提是要能做得下去,因为越往下走,现在的电影市场对电影的投入和实际的资金支持的要求也会越来越大。我写那封观众的公开信,诱因是上映首日即遭遇极低的排片,但实际上我想的最大的问题不是这次的挫败,因为这次的挫败是肯定的,话题会热,但让它起死回生会很困难。我下面还有个电影打算今年冬天开拍,怎么办?我的担心是“过不去了”,到底是应该改变方向还是继续走?这是最大的困惑。所以在致观众的公开信中发出“这可能是商业片最好的时代,也可能是严肃电影最坏的时代”的感慨。

  问:《闯入者》跟以前的《青红》《我11》是同类题材的电影,所谓的“三线三部曲”,您用的另一个名词“生命三部曲”,这三部曲其实有不同,前两部是以历史说历史,但《闯入者》是用当下的眼光看历史,这是不是跟想引起大家的关注有关系?

  王小帅:也不是。说拍摄《闯入者》瞬间的灵感,确实是看到我妈妈像剧中的老邓(吕中饰)一样跑来跑去,你提醒她小心一点她听不进去,我突然意识到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她一辈子没有停下来想想她是谁,她要做什么,我就觉得特别奇怪,突然感觉到他们这一生形成了自己的性格特点,你让她出门打车,她根本不坐,看到那个计价表在走她会恐慌,所以我就想随她去吧,她会舒服些。这个性格是怎么形成的?就是跟社会和历史有关系,是他们在那个时代一点点积攒到现在,突然面对现在的社会,她一点点失去控制,这特别具有当下性和典型的中国历史性的撕裂感。他们是经历了中国当代史的一代人,所以我就很有信心地把镜头对准当下,当下的每一瞬间透露出的都是历史。所以我就跟剧组的每个人说我们做的是特别具体的历史,每个具体的动作透露的都是背后的东西。当然这个电影还有一个特点,我讲历史不用闪回,因为一用闪回就没意思了。我特别感谢那些电影里展现出来的还存在的老建筑和人,他们依然在那,跟我们的时空平行,这很有意思。所以到后来拍的时候,我们拍的就是现代,过去和现代是完全平行的,这是非常有趣的地方。你看到那些房子和人,就真的像一个搁浅的大船,破旧了搁浅在那儿。

  问:您用整整十年的时间完成了“生命三部曲”的创作,有着巨大的感情投入,今后还会不会继续这个话题的探索?

  王小帅:我在孩提时候,从0岁到13岁,确实比较敏感,看到我的家里人,我的父亲,他是对当时的社会有自己见解的那种人,有时他说的话让我很害怕。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很多三线城市的两面,一方面是那时候上班节奏不紧张,大家时时刻刻聚会;另一方面也看到他们的命运、才华受到了压制。十几年以后,他们每年连春节去探亲都断了,因为一家人都去钱花不起,再者去了人家也没法接待你,就这样淡下来了。一淡之后,这个圈子就变成了抱团取暖。经历、工资、待遇等几乎都是一样的人成了同一群人,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下一代孩子谁能考上好学校,矛盾才会产生,所以这样的一些人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共同命运,特别是我。新的社会变迁和生活、新的记忆会把老的记忆覆盖过去,可是“三线”的孩子们出来之后,童年记忆比较固定,就好像是一个真空一样,那个记忆就在那里,越到近处越模糊,遥远的反而清晰。我那时候还想画画,也想画那些记忆,但是发现我没本事把它表现出来,只有讲故事拍电影,可能能够表现,所以我就想拍电影,不管拍到什么程度,总会把这段别人不知道的经验拍出来。但是这个拍完了不能就停了,因为我知道三线历史还没有停,它是像一面墙一样慢慢腐化,所以我说迟早我要拍当下,你随便怎么房地产推啊建设啊,只要那个历史在那儿就可以拍。这么一个一个做下来,到今天才发觉已是十年。

  关于“三线建设”这几年我陆陆续续又听了很多故事,假设以后确定了这个方向的话那就拍。但有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必须要有好莱坞的资金量才能营造一个场景。当时拍《青红》我花了太大的力气,非常累。其实,我有一个纪录片拍了还没有完全完成,我也想继续去做,展现三线人的近况。据我所知,三线的一些老工人都是之前没有加过工资的,普通工人工资才600多块钱,后来这几年连续加,现在是1100元到1200元,整个局面就是这样。

  问:其实除了“三线建设”的历史话题外,《闯入者》这部片子所传达的内容十分丰富,也有很多层面,比如有关空巢老人,有关家庭构成,甚至是人的心灵赎罪。或许是您之前电影强调的“三线建设”对于一些观众接受起来会有障碍,因此有人自问是不是能走入这段历史?

  王小帅:走进三线还是不走进三线?我也很有感慨。其实我的好多朋友看这电影的时候给我一个反馈,就是说他不敢看,这个“不敢看”让我很触动。因为现在确实很多电影都是纯粹娱乐的电影。而为什么《闯入者》有人却不敢看,好像不碰一些严肃的话题,在那样的氛围里大家就相安无事、安全。但是有一天突然之间有人打开了这个,直指你的良心,他就崩溃了,走不下去了。我认为,现实题材或中国故事的创作,其实是一种品牌和文化,应该坚持和保护。


(编辑 安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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