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由同名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改编,讲述了“我”在阿勒泰的乡居生活。“形散而神不散”是散文的重要特点,由散文集改编的电视剧作品,相对弱化了故事性、冲突性,像散文一般表现出相对弱逻辑性的形态,但“我”的心境与情绪始终弥漫其中。
故事从2001年讲起,以“我,即李文秀”这个当下现在时中讲故事的人的视角出发,以“回忆”作为作品的基本叙事结构。整部作品中的回忆,既明媚也忧伤,既有对土地的热爱,也表现着民族雄浑的生命力。
此时的“回忆”生成了一个深层的思考,即当人们开始对过往生活甚至是生命回忆时,就会主动连接过去与现在,并深刻感受过去“我”与现在“我”所发生的关联,进而思考“过去”对“现在”的意义与影响,这种思考会让人们关注到自我个体生命的发展轨迹,进而获得一种生命连续性的体悟。这种生命的连续性,往往会增加人们的归属感,勾连起个体对生命的体认,确认固有生命的存在。
“去爱、去生活、去受伤”这8个字,是李文秀听讲座时,面对自己“我从小喜欢写作,梦想成为一名作家,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写什么。我到底要写什么,才能成为一名作家”的提问,作家刘海波给出的答复。这几个字,成为整部作品的精神内核。
“去爱”,是一种蓬勃生发的生命姿态。
“哈萨克文化里,人与人之间产生友情或者爱情,是由于被看见。所以,在哈萨克语中,我喜欢你就是我清楚地看见你。”正是“爱”,才清楚地看见了“我的阿勒泰”。
“十八九岁光景”的李文秀在乌鲁木齐餐厅打工,她自卑敏感,时常遭受他人对自己成为作家这一人生理想的质疑,但她内心仍十分坚定,因为只有在写作时,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意义,在热爱中汲取无穷的精神力量。这种爱,是对自己的爱。
对彻底坏掉的电视机,张凤侠用石头垒成电视机的样子,以天地草木戈壁为内容;作为开小卖部的汉族女性,即使语言不通,她也能通过取各种有特点的名字售卖商品;面对牧民对小卖部的赊欠,大家都已经找到默契的偿还方式。面对有限的条件、语言及生活方式的不同,张凤侠坦然接受并自得其乐,找到与自己和解的方式。这种爱,是“随遇而安”的爱。
剧中呈现了人类与自然截然不同的两种相处模式:一种以高晓亮为代表,他们向自然大肆攫取,导致草场千疮百孔,这种人与自然的模式,本质上是金钱至上,自私自利且不可持续的;一种是以巴太和朝戈为代表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踏雪”是巴太最好的朋友,他极致呵护“踏雪”的生命,将个体情感与马儿生命融合在一起。他对马儿的爱,是对自然最朴素的爱。面对挖虫草的人,朝戈说:“牛羊是牧民的一切,水草是牛羊的一切,我们很爱惜这片草地嘛。”他们对土地的爱,蕴涵着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理念。这种爱,是一种更长久的爱。
当李文秀对托肯想改嫁的事表达自己的看法时,张凤侠说:“他们不一样,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你可以不赞同他们,但是不可以居高临下改变他们。”这个世界里,个体之间充满了差异,学会认识差异、理解差异、尊重差异,我们才能更好地去爱,这是一种包容的爱。
“去生活”,是生命以生活来完成体验。
生活的色调是丰富的,就如阿勒泰广袤的土地一样,既有山川草木,云烟明晦,也有长满芨芨草的戈壁。一阵风过,黄土从脸和头发里穿过。
“大家转场也不再走仙女湾小道,都开着车走公路,你也不想放牧,这个世界,一定要这样发展吗?我想不通。我过我想过的生活就好了。”面对现代文明秩序,苏力坦是在接受中改变,也在改变中坚守。生活构成人类的生存方式,并承载着人类的集体记忆。作品在文化学、民俗学甚至人类学层面,对故乡生存境遇给予了呈现与思考。
张凤侠“有用无用”的观点,其实是一种自我对生命的考量与追求。生命的存在不应该通过“有用或无用”进行评价,生命在其应有的节奏中完成生老更迭,本就是其存在的意义。
在细腻明亮的生活基调中,往往也伴随着其他的生命体验。李文秀在自我成长中的迷茫,少男少女朦胧又受伤的爱情,坚韧且勇敢追求被爱的托肯,始终回不去故乡的奶奶,半雪花半清晰的电视机,小卖部永远有人在与家乡亲人通电话,傍晚躺在椅子上看远方的张凤侠等,镜头外有一种一望无际的孤独。
观众更多看到明朗与轻松,这是一种脱离现实生活的本能解读。作品中时常表现出的幽默与诙谐,贯穿着轻松的调子,这也绝不是简单的心理体验。生活本就是活泼生动但也宁静深沉,总是惆怅与喜悦交织,却以各种形式给予我们熨帖,就如朝戈奶奶说的“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一样。
“去受伤”,是一种超凡洒脱的生命观。
永恒与消亡是生命在精神与物质世界的两种形态。在爱人眼里,生命是永恒的,在客观世界,生命终会消亡。木拉提、李文秀爸爸的去世,提醒人们生命总会令人惋惜或产生无力感,这是人类内心最深处的伤感。
张凤侠一个人在夜幕降临的戈壁滩上喝酒,“喝一点好睡觉”,这是对失去爱人的释怀。面对爱人的离世,张凤侠一直没有安放爱人的骨灰,她想在仙女湾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让“他”住下。当爱人的骨灰意外掉进河里飘向远方时,她哭着说:“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还没有好好跟他告个别。”
作品中的张凤侠是一个极度洒脱的形象,当偶遇的男人带着张凤侠的爱与货跑路后,她坐在河边抹眼泪,之后还是按谈好的价格将货品的钱给了牧民,即使此时的她已“人财两空”。村委会主任说:“全世界的女人,你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她了。”其实,她只是有治愈“伤害”的智慧与方式。
巴太为救李文秀,亲手射杀了心爱的“踏雪”。当李文秀再去寻找巴太时,马场的人告诉她:“这不是钱的事,是巴太的感情,他对‘踏雪’跟别的马不一样。”当心爱的少年失去最爱的伙伴,冲击人心的痛感溢出屏幕。李文秀也因为“伤害”“踏雪”与巴太暂时失去了爱情。
生命过程必然伴随着大大小小的“受伤”,生命在“受伤”中实现了一种存在的具象化。给点时间,生命就会在受伤与治愈中实现内部和谐,最终完成自我调适。
李文秀最后写道:“生活在前方牵拽,命运的暗流,在庞杂浩荡的人间穿梭进退,见缝插针,摸索前行。”如同剧中的地名“萨伊汗布拉克”一般,布拉克是泉水的意思,生命就像一汩潺潺流出的泉水,既在平坦处热烈,也在狭窄处收敛,但始终摸索向前。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以深远丰富的单纯美感,给予对生命的思考。“回忆”作为一种重要的心理现象,可以说是人类生命的共性。当个体在“回忆”时可以清晰明确自己曾经存在过,曾经的存在与当下现在时的个体产生勾连,生成互动,生命过程实现完整。生命确认存在外,便以生活为体验形式,在爱、伤害等各种情绪中逐渐完整。我们便在“回忆”与当下中完成对生命的理解与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