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修钢琴，仿佛永远也修不好。”演出结束，灯光渐亮，持续的掌声中导演一一介绍登台的演员，给他的评介最模糊。一直处在舞台左下角的琴师完成了他1小时40分钟的伴奏，围绕着那架真实的钢琴行走，随剧情敲击琴身上任何可能发声的部位，琴键、琴弦、琴盖和琴体的各个侧面。实际上，他是唯一可以在舞台上随意发挥，制造剧本上没有确定音阶和旋律声音的人。相比之下，舞台上其他五位演员则必须一字不漏、每个动作不能变形地完成剧本的设置，变换不同的角色。    

习惯了观看“故事完整、人物形象丰满”式话剧的我，首先被简单的舞台迷惑了。一棵树和树下被抬高的一块舞台，持续100分钟的戏，没有一幕二幕的停顿和转换，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围绕在旁边观看排练的人。围观这台话剧，像是被谁带进一个黑色的大房子，剧作家在舞台中央激情地朗诵他的作品；又像是观看一群演员在跟随剧本排练，导演在不停地指点；主角和配角在拼接肢体语言，争执着那句台词该由谁来念……故事、场景、人物形象必须要观众自己脑补才够完整。    

本月，四川人民艺术剧院的小剧场话剧《乌合之众》在成都东郊记忆·聚空间上演了4场，全新的表演形式让人耳目一新。话剧《乌合之众》由国家一级编剧喻荣军执笔，四川人艺导演朱天天执导，四川人艺一群青年演员联合演出。剧情讲述了一个重庆少年50年不断追寻杀母仇人，与命运对峙的故事，紧张深邃。    

没有布景，就让演员来念白：“窗外，二十层楼下就是地面，地面是水泥的，湿漉漉的，连成了一片，托起了这座城市。”同时，男主角说：“我边嚼着火腿肠，边看着窗外。玻璃里，城市的高楼……”但他手里并没有一根道具火腿肠。这样的表演贯穿着整个剧情。演员交替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念白中甚至包括“停顿”“静场”这样的词语，不断把观众带出故事，思考、猜测几秒钟，仿佛阅读一个剧本时，停下来，回味一下前面那页的内容，设想下一段剧情的可能。这种“间离”式的表演，有点像说书人一声声的“惊堂木”，敲醒了沉睡在剧情中的观众。观剧，故事变得不重要了，与他们一起享受着怎么演。直到剧末，仿佛又回过神来，完成了剧本的整体阅读。    

剧后，我跑上舞台一个个地询问，原来他们也是第一次玩这种形式。剧名《乌合之众》，很容易让人想到勒庞的名著《乌合之众》，有人说编导的立场含糊不清，而我却发现了阅读话剧的妙趣，起名于乌鸦，或许就是想让观众做一只在树上围观生活舞台的鸟。为什么一定要在舞台上“再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与观众共塑一个关于“命运思考”的阅读呢，主演反问我。    

我最后去问琴师的感受。他说，下一场，我的琴声又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