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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诗意光芒——读布衣诗集《墙上的马》
发布时间:2023年02月27日 16:02 来源: 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作者: 何琴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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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墙上的马》 封面 四川民族出版社

文学是时代的一面镜子。身处其中的文艺工作者,只要有一颗赤子之心,就必然会站在自己生长的位置,以自己的天赋灵性和不羁才情去感知、体悟、书写这样的时代。这种书写形式是多维度的、多文艺门类的,但都必然是文艺家对这个世界的独特认知和解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绵阳市三台县文联主席、诗人布衣(蒋秩宏)的解读方式是诗歌。

《墙上的马》是布衣大多创作于改革开放以来,横跨20-21世纪的一本诗集。分“光阴的栅栏”、“民工二毛”、“携一本诗刊穿过城市”、“你一定要开来一列火车”、“在一幅画里徘徊”、“一群人正在搬砖”、“墙上的马”七辑。这七辑诗歌,以抒情主人翁“我”为主线,按照“我”在时空之变中的情感勾连为内在逻辑关系,串起大量地域文化元素的意象组合或虚实故事成诗,构成了一个反映乡土时代变迁的诗意叙事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我们既看到诗人自己的喜怒哀乐、生活日常,也看到他所生长的大地上的人情风物、历史传承,还看到在城乡文明兑变中,社会结构、价值观念、生存环境发生的裂变和阵痛。

一、时空结构下的乡土世界

《墙上的马》第一辑的题名就叫“光阴的栅栏”。以“光阴”的虚搭配“栅栏”的实,立刻把我们拉入一片唯美、梦幻,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宛在水中央的时空镜像。

“我看着你,你看着我/或者,都不看,闭上眼睛/两个明亮的瞎子/迎着春风,手牵着手//一起走,多么好/可以把一个鲜活的词语捡起来/以攥紧的形式呵护/任随地老或者天荒/风吹或者雨打......”

这是第一辑的开篇之作《一起走》。“一阴一阳谓之道。”在布衣光阴之旅的诗意起点上,便是和心上人迎风沐雨、携手人间,直至地老天荒。

最是情深处,不见光阴长。情如莲动,而回眸便成了诗人心上的白月光:“/童年,结成了茂密的栅栏//......但芦竹稻草已经长势太盛/一起变老的人,来不及/衔草接环,向内心奔跑/就被挡在了/栅栏之外”(《光阴的栅栏》)。“旧年的时光/累积起来/是一道多么厚的城墙”(《城墙》)。童年、爱情、城墙、旧戏台、郪江古镇、在异乡、从梓州到白头、心灵密语,布衣诗意的表达里,由外及内,从对旧时光的追忆中,自然涌动着对城乡冲突、价值裂变、生死一瞬的思索。这样的诗行让我们真实、真切地里看到布衣的生命足迹、心路历程,也让我们透过布衣的眼,洞见了时代跨越中传来的某种撕裂的声音、泛起的心灵的迷惑和一位炎黄子孙在历史大潮中的笃定和坚持。

布衣在回眸里阅读自己,阅读历史长河中的现在和过去。这种回眸让他感受着社会经济生活的改变和诗意生存的尴尬。“左边是金银首饰店/右边是皮衣专卖行/从邮局书摊一出来/我就陷入了市场经济的急流/手上捧着的诗刊/成了奋力划动的桨//过往的人们  不知道/我的桨是一本诗刊/也不知道 这本诗刊/是我多么珍视的财富/他们都很忙/我只好向服装店门口的模特/幽默地问候一声/这样的天气/你们不累也不冷吗//我要迅速回到我那高高的七楼上/在离阳光和洁净空气/近一点的地方 把我的粮食/仔细咀嚼 仔细收藏/”(《携一本诗刊穿过城市》)“工业的城市里/月光 再也无法成为/床前地上的霜(《月光》)”

诗人显然是想以他认为本可以和阳光、洁净空气匹配的诗歌来支撑自己对四处买卖泛滥的逃离。

然而,他进一步发现,随着社会生态的改变,价值观念特别是亲情观、金钱观也在不可逆地蜕变。

看大城市的水泥路下,连蚂蚁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感到“恐怖”。“急促,慌乱,反反复复/一声紧接一声/小时候/母亲叫我回家的声音/也是这样/听了很久,我也无法离开/在城市深处/我已经被那些打桩机/打进了/苍茫的夜色中”。(《傍晚的打桩机》)这里,“打桩机”是城市高楼大厦节次鳞比的前奏,在急促、慌乱、反反复复的声音里,诗人心里涌的起依然是对儿时母亲唤归的期待。

在《给打工兄弟》一诗里,他劝兄弟:“南方繁华的都市里/你孤寂的影子/拖得很长//兄弟你要坚强/一滴滴汗水变成的钞票里/不要迷失了回家的路/更不要忘记/在春天到来之前/飞回故乡/看看爹娘 ”(《给打工兄弟》)。

面对市场经济大潮下的金钱诱惑,布衣却固守着自己的情深世界,反复书写亲情,深情回望故乡。

“密麻麻,弯弯曲曲/那些山路,那些绳子,那些脐带/系着白鹤湾的孩子,系着我//站在南门上回望/童年的水漂,蜿蜒的脚印,蔓延的青草/总是缓缓聚集,成为/飘向故乡的几片白云”(《回望》)

在《回归》中,布衣更是对故乡告白:“我知道,我在城市里/在电脑上写下的/那些废话般的黑/比不上白鹤湾坡地里/几行正在拔节的玉米/而歌厅里的干嚎,/更比不上白鹤湾清晨/柳树枝头几声鸟鸣/....../白鹤湾,川中丘陵的一笔墨点/山间草丛,住着许多/先我走出去又先我回来的人/几十年后,我也要回到那里去/那时,我将以/青草和露珠的形状/看见你们,我的亲人”。情之真,爱之深,让人热泪盈眶。

千百年来,乡土情结早已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印记,比如布衣,即便是在物欲大潮的巨大冲击下,其诗歌世界里依然弥漫着浓郁的泥土芬芳,吟唱着挥之不去的、对乡土的无限眷恋。

在布衣看来,乡土才是生命最纯美的归宿和诗意的最后生长地。这种纯美和诗意不单纯是自然风光、自然生态对他的吸引,而是他对乡土更深层次的发现。

这里有厚重的历史、悠久的灿烂。“一部老片子 青石胶片版/在记忆的电影院里一直放映/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后面/王爷关帝 城隍地祖/红颜和少年/牵着金钟山的唱段/穿过两座戏台的木楼 款款上场/狗咬耗子的山头/榕树掩映青绿水滴/空气和阳光散落青草味道/锦江依偎郪江千年/九龙桥畔/江心的大石包上/一群白鹭 纷纷仰头/诵读青天之上的白云文章//我爱 我爱//如果我的爱遗失//那寻找的地点一定是郪江//西汉的绿苔 东汉的石砖//万历的青瓦 乾隆的驿道//还有那些雕满木刻的厢房/一定 隐藏了它”(《郪江古镇》)

这里有流淌千载的文脉传承、有生生不息的家国情怀。“在梓州/要放下熟视无睹这样的词语/因为 牛头山上/每一棵草/都是忧国忧民的草/它们 来自杜甫的诗句/念着茅屋和唐朝的飘摇/在梓州/要亲近每一只比翼的小鸟/因为 它们是匿名的飞行冠军/每一次巴山夜雨/它们都会/衔着李商隐曾经的清冷/穿越蜀道和秦岭/在遥远的地方放下思念//在梓州/在古城墙环绕的东门和南门外/一定要文雅//一定要放慢脚步/因为一不小心 就会/与王勃杨炯卢照邻拥抱过的空气/与李白白居易元稹写过的阳光/撞个满怀/因为一不小心 就会/左脚踩中 薛涛的《春望词》 /右脚踩中/邓禹平的《高山青》”(《在梓州》)

童真、爱情、乡土情,跨越时空的生命的伟大与美好,便是长在布衣诗歌血脉里绝不割舍的、生于斯长于斯的个体记忆和历史记忆。

二、从君子人格到人民情怀

君子文化是在中华大地上农耕文明时代孕育的主流文化儒家文

化之精华,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精华。“礼失求诸野”。在轰隆隆的工业文明的大举挺近中,农耕文明里创造出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清风明月的生活根部表现出更加珍贵的、护守中华灵魂的坚韧魅力。

诗集《墙上的马》中,有一首三段式结构的组诗《爱上一块田》:

1

一小块,就那么一小块/站在溪流,树木,泥土和/嫩绿的青草中间。紧靠着/父母田,妻儿田,兄弟姊妹田//手挽手,一块田里的水/静静地流向另一块

2

坚持对一滴汗水的热爱拥抱/坚持对一颗稗草的嗤之以鼻/坚持对一只害虫的毫不手软/有风吹来,秧苗或者稻草/绿发或者黄发,起伏或者抵御//或者,什么也不管/背着本色的草帽,继续弯腰/用泥土上妆,把自己绿化

3

爱上一块田,在城市深处/失眠,耳朵被汽车碾伤/一块遥远的田,一张虚幻的图片/被紧紧捧在湿润的手上,仿佛那是/自己的前缘,今生,后世

在第一节诗里,作者以自然界中物质性的“田”、泥土、溪流、树木、青草为意象,以构成“家庭”结构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为要素,用“手挽手 一块田里的水 /静静地流向另一块”描摹以血缘为纽带、以“家”为基础的中华伦理文化的关系常态,把几千年来中华文化的伦理本质特征,从“家”到“国”结成的情感归宿、社会结构、精神旨归,以及在漫长历史长河里心怀家国、无惧风雨的民族凝力、向心力,以白描的手法、缩微似的进行呈现。

在第二小节里,依然以“田”为语境,通过不同意象对比,对劳动和劳动者的歌颂、对践踏劳动和践踏劳动者的批判,以及由此生发的人民情感立场、文化自信内涵,表达得质朴、自然又鲜明。

在第三小节,同样用了对比,但布衣的笔触则更进一步开掘,他让我们看到他感知的城市文明、乡村文明的对接和裂变,看到他对土地以及土地之上生长之物的种种不舍、无奈和思量。

这首诗,可以说比较全面地表达了作者在自然、家庭、社会、价值观、人生态度诸多方面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的立场选择。

如果说,《爱上一块田》更多地是从农耕文明里的血脉亲情出发,从厚德载物、滋养自己和生命的土地出发,选择的是对爱的忠贞,抵达的是对最广大劳动人民和劳动创造的热爱,那么,布衣在第二辑《民工二毛》里,《给打工的兄弟》《民工二毛》等诗歌更是演绎除了从亲情出发、从土地出发的推而广之的城乡关切和人民情怀。

无论是农耕时代还是城市文明,中华民族从过去走到今天、从传统走向现代,原本就有一条并存在肉体血缘之中的、不能斩断的精神血脉。布衣的探索和答案是:“模仿一棵庄稼/生长的姿势/把双脚扎进土里/学习拔节”。(《春天的中午》)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捡回“遗忘已久的,内心的/翅膀”,才能继往开来,无惧风浪,携手走向明天。

三、语言策略和中国式审美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一个热爱乡土的布衣,以忠诚、勇敢、诗意的内心,以诚实、朴素、平和的语言抵抗着文明对撞中泛起的种种浅薄和浮躁。

他的诗有明显的叙事性风格,并用白描手法抒情达意。讲述最真最纯的儿时往事时,他的语言质朴得几乎不事雕琢,但画面、人物、情节却如一帧帧流淌着清清溪流的黑白照片,弥漫于心,格外动人,也如指缝沙漏般让人泛起淡淡哀愁与忧伤。

“二毛,同学二毛/吝啬的二毛/有一本/看一次,一分钱/不给就看不成//但小美除外/小美是音乐委员/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我也除外/我成绩好,二毛/经常抄我的作文//几乎全班男生/都想方设法/看了伟大的鸡毛信/放学后/回家的山岗上,我们/竖起消息树/小美她们路过/我们就大喊/鬼子进村啦/鬼子进村啦//那天,回到老家/我看见,杨柳枝做成的/消息,真的长成了大树/我听见,光棍汉二毛/忧伤地说/鬼子们怕穷/全都嫁出了村”(《鸡毛信》)

“我 二毛 大嘴/在放学的路上/三个脑袋/挤成了一个/边看边议论//要是我们/有了一支神笔/该怎么办/二毛说 画小美/平时挂在墙上/空了/请她下来玩/大嘴说 画大嘴/画成那个大官的模样/正啃肥嫩的鸡腿//晚上 我梦见自己/当了大官/和小美一起/啃鸡腿 肥嫩的鸡腿”(《神笔马良》)

“他的木头枪 /被我们每个人/仿造了一把/我们常常/学嘎子瞄准敌人/没有敌人/就瞄准/那些女生//女生们被迫自卫/那一次/小美向我开了一枪/从此 我死了”(《小兵张嘎》)

《神笔马良》《鸡毛信》《小兵张嘎》,这些励志、美好的神话传说,具有鲜明民族记忆的现代历史符号,布衣只用明白如话的语言,便勾勒出了一代人的生命成长故事、精神成长轨迹。

写他的家庭生活的第五辑《在一幅画里徘徊》中的诗篇,同样具有这样的特点。

布衣的语言还具有独特的镜头感和画面感。如《看报纸的老人》:“仿佛每一个字 /都与他有关 /他慢慢地 /慢慢地,拐过了 .黄昏 ”

诗很短,只截取一个生活片段,一个镜头。这个片段、这个瞬间镜头,却高度凝练地写出了生死刹那、生命荣枯。诗情、哲理、美感三者合一。

如果说诗画合一本就是中国诗歌的传统,那么,选择典型意象,用现代诗歌的裁剪技巧,把自然、人文、时空统一在中国式审美风范中,这是诗人布衣的可贵和高明。

再如《旧戏台》:“一只麻雀/成为救场的主角/借几片破瓦打开的光亮/扑楞,跳跃,重现/前朝缠绵的爱情和时光//而一只蜘蛛/仍然在幕后辛勤奔忙/独自赶写/两段落叶的唱腔//檐角,风铃掠过/薄雾起来/水袖空空落落,红妆/模模糊糊”

戏曲是被中国传统文化所规约的中国古代艺术的总结,它蕴含了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和中国艺术的最高原则。在布衣的《旧戏台》里,

光与影、声与形,虚与实,动与静,人与物,都在过去与现在、清晰与模糊、深沉与虚无、厚重与缥缈中和谐相处,传统的意象、写意,现代的抽象、陌生,在隐约、斑驳的画面中,在多角度的镜头之下,氤氲着浓浓的东方审美、中国神韵。

四、诗歌尊严与文化自信自强

诗歌对于布衣,是性灵的发抒、是真情的表达、是时代的记录、是英雄梦的践行、是尊严的确立。

诗集《墙上的马》是以布衣短信诗歌《墙上的马》命名。

“一匹马,被水墨钉在墙上 /它的思念飘零 /它的肉体和啸声 /薄成一张宣纸 //我了解它的饥渴和焦虑 /所以,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代替它 /在城市的水泥地上 /奔跑,苦苦寻找/一棵鲜嫩的草 ”(布衣《墙上的马》)

这首诗原载《天涯》2004年第5期,荣获首届“全球通”中国短信文学大赛诗歌类一等奖。大赛评委铁凝、苏童、格非、韩少功、蒋子丹、李少君给出的获奖理由是:“人对大自然和生命力的渴望,透过宣纸上一匹马及其意象组合,得到美丽的表现。虚实空间的微妙转换,物我位置的轻巧转移,使形象和情绪鲜明饱满并且纯净动人。”

布衣自己说:“因为诗歌,我第一次坐了飞机,第一次拥抱了大海,第一次住了五星级酒店;因为诗歌,我有幸见到了韩少功、蒋子丹、李少君、王蒙、格非等作家诗人;因为诗歌,我有幸和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先生在央视演播厅的一间小屋里一起化妆(虽然他和蔼可亲,主动和我这个草根小辈握手,事情过后,肯定记不得我,但我仰望了大家,我一生不忘);因为诗歌,曾经自卑寡言的我,在别人面前站直了身体;因为诗歌,我一次又一次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以赤子之心捍卫诗歌尊严、文化尊严,不弃寻找未来的布衣配得上诗歌给予的荣耀。

确实,从布衣的诗集《墙上的马》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诗人的生命历程、心路历程;看到了在诗人足迹所到、眼睛所到、心灵所到处,一个民族在某个时空中某些人、某些事、某些观念和情绪的点点滴滴;也看到了属于三台、绵阳、四川、中国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变革中出现的某些真实的物质场景、文化场景、精神场景、艺术场景。

难能可贵的是,布衣的笔触并不以外来潮流为风标,不以高高在上的精英自居,而是植根脚下的土地,深爱土地上每一个平凡而勤劳的人们,用满纸中国风味的意象、用尽可能朴素但却充满灵性、情韵与智慧的语言,赋予了自己诗歌现实主义的诗意风格。诗集《墙上的马》便是他对自己所处时代、所处环境和所经历的日常生活的诗意记录。

培根方能铸魂,创新有赖守正。党的二十大提出:“推进文化自信自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中国式审美风范的追求和确立,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课题之一,是我们每一位文艺工作者的责任和使命。致敬布衣的坚守和探索,愿我们共同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

编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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